少頃。

德音盈盈而來，規矩地行了禮，輕微地搖著頭說道，“快到午膳的時辰了，嘉福殿的小廚房不巧讓幾個不懂事的侍女添了亂，沒法留下婕妤用膳，請沈婕妤回去吧。待到明日晨省之時，自然能見著淑妃了。”

潘淑妃不願意見她。

沈容姬來的時候便是想到了這點，所幸期望不高，於是說道，“也好。你且回去轉達給淑妃一句話，轉達就是，聽與不聽也與我無關了。”

聞言，德音神色略變，顯然是沒料到沈容姬會過分糾纏，仍不私心。

“婢子謹記。”

沈容姬兩手搭在一起垂放在小腹處，食指摸了摸手背，說道，“有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，到了時候也就是一抔黃土。可又有些東西，一旦沾上了，便會纏著一輩子，叫人夜夜睡夢中都不安心，若是能小退一步心胸寬廣一些，自然是什麽事也沒有了。”

言外之意則是告誡潘淑妃莫要造了殺孽。

一向是聽慣了話裏話的德音咬了咬牙，收斂住不慎流露出的淩厲殺機，心中對沈容姬更是十分鄙夷，不屑搭話。

什麽時候起一個嬪妃也有膽子來教訓潘淑妃了？

想是如是想，德音躬身後退，將原話傳給了尚在裁剪花束的潘淑妃，額頭上不禁冒出了些許冷汗。

好在潘淑妃此刻是在修花，她又一次幸運地遇上了主子脾氣好的時候，靜靜候在一旁的德音心裏暗暗道。

哢擦一聲，一片泛了一絲絲枯黃之色的葉子飄零而下，潘淑妃的註意力依舊是在花束之上，似乎並不太在意沈容姬那些模棱兩可的話。

“淑妃……”德音有些不解。

“不該你問的別問，不該你管的也不必多留意。”又是一葉落下，潘淑妃掩面打了個哈欠，“她要是因著十一皇子的事記恨上了我，直接來尋仇算計我便是，如此說些不著調的話，實在是無聊至極。倒不如學一學王太妃，即便是彭城王不討陛下喜愛，好歹也曾代為處理過國家大事，手足之情尚在，她在承光殿再怎麽亂來也沒人去管一管。”

“是。”被訓斥了幾句的德音的臉色頗為難看。

潘淑妃挪步到桌子旁坐了下來，黛眉微皺，抿了一口茶水後，眉頭皺得更緊了些。

擡眼一看低下臉立在原地的德音，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，潘淑妃才打住了呵斥她幾句的想法。

今日茶水是涼的，繡墩裏的炭也是冷的，不知過陣子，人心是不是也會結冰了去。潘淑妃心中無聲嘆息，對德音失望不已。

殿外的沈容姬才到了嘉福殿的宮門口，便撞見了從外頭回來的蔣美人，仔細一看，跟隨在其左右的侍女已是換了生面孔。

主仆間相隔的距離有兩臂之寬，想來新發配的侍女十分敬畏蔣美人，並不敢與之親近。

許久未見，蔣美人也是瘦削了很多，兩只眼睛都是凹了進去，倒是那眼神越發尖銳刺骨。

“嬪妾見過沈婕妤。”緊張的神色稍微緩和下來，見沈容姬出現在這裏，蔣美人不禁輕哼了一聲。當初裝模作樣自以為是，害死了阿露，到了如今還不是人模狗樣的來舔潘淑妃的鞋。

沈容姬微微頷首，神情平淡，對於蔣美人她並不想再有其他的牽連，索性領著潤止從旁邊路過。

疏遠的態度紮進了蔣美人的心裏。

嘁了一聲，蔣美人驀地轉身譏諷道，“當初沈婕妤可不是這麽唯唯諾諾的人啊，仗著自己有靠山，不知天高地厚，逞口舌之快惹怒了王太妃，好家夥，不知沈婕妤大貴人可還記得無辜慘死的阿露！”

“你意如何？”後背忽然間一陣冰涼，像是棉襖不防寒沁進了冷氣，沈容姬擡頭直視著前方。

沒有回頭的打算。

“我能如何！”蔣美人愈說愈激動，五官變得猙獰，手揪著絹帕在沈容姬的身後左右走動，那語氣聽著好似恨不得伸手掐死眼前仇人一般。

潤止退後半步，半擡著手擋在蔣美人和沈容姬中間，兩眼卻是有意無意地掃過周邊的偷偷往這邊瞄的幾個宮娥。

“怎麽，你沈婕妤今天沒了靠山撐腰，放下身段來求人了，求的人還是要搶奪你孩兒的人。做了如此不要臉的行徑，還容不得人講了？”

身側兩個驚容失色的侍女立刻拉住了蔣美人，連連輕聲勸說，怎料蔣美人發了瘋地似的要往沈容姬身上撲去。

“求成功了麽？呵呵……”蔣美人使勁將絹帕砸了過去，“要搬來嘉福殿的話，宣光殿的主位要換成誰了呢，是那個賤人還是謝容華，沒猜錯的話，你連司寶局都讓出去了吧！快來呀，我的孩兒活不了你的孩兒也……”

啪——

一道清脆的掌臉聲震懾住了在場的眾人，蔣美人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五個鮮紅的紋印，隱藏在柱子後掃地的某個宮娥立即放下掃帚，急匆匆地走去了裏頭的殿室。

突如其來的一巴掌，扇得蔣美人楞住了。

“你……竟然敢掌我的臉？”

火辣辣的疼痛刺激得蔣美人清醒過來，下意識地擡起手想掌摑回去，只是視線和沈容姬的眼睛撞上後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。

“婕妤……”潤止喚了一聲，見沈容姬沒有離開的意思，便立在了其身前。

為什麽她會在這雙古井不波的眸子裏感覺到冷，好冷，阿露怎麽還沒開火爐點炭？

奇怪了。

她應該是平視沈容姬才對，為何她越來越矮了，這個女人卻越來越高了？

憑什麽仰望沈容姬？

看到蔣美人幾近崩潰的跪下，沈容姬眨了下眼睛輕輕嘆氣，心裏有所不喜德音踹著蔣美人小腿，強制跪下。

到底一個是主子，一個僅是跟在潘淑妃身邊的侍女而已。

許是舊情不在也還留有丁點愧疚之意，沈容姬制止了德音的動作，話卻是說給了蔣美人聽。

“不管你聽到了什麽奇怪的流言蜚語，你的孩兒死了確實與我無關，阿露的事記在我頭上也罷。方才掌你一次，也算是了結了你我二人的因果報應，從此恩怨兩消。若你依舊是不知好歹，再用下毒這種爛招……”

威脅之意十分明顯。

沈容姬實在是無力過多糾纏，轉身就想離去。蔣美人跟隨陛下的時間甚久，一開始生下過一個女兒海鹽公主，進宮後有了第二胎，可憐夭折了，第三胎更是胎死腹中。那陣子，宮裏兩個最落魄的人通過一次偶然的聊談相識了，拜為姐妹。

發誓相互扶持，永不背叛。

然而不知何時起，蔣美人已然是起了異心，暗中算計著自己，口口聲聲偏偏是不離姐妹二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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